小鎮的清晨，將將好。
2021-05-20 10:14:33 491 admin
总是在四五月时想起江南小镇，青石板路、烟雨长廊、双桥、乌篷船，在春夏交际的滤镜下，水乡小镇的一切都仿佛多了一抹“正当时”。
天光是将将柔和，气候是将将变暖，流水有将将苏醒时的灵动，而草木萌生、吃食亦将将鲜嫩。有那么几年，几乎每到这个时候就跑去一个小镇过周末：于是，乌镇、西塘、同里、周庄、朱家角……江南的小镇竟也走了不少。
而，最难以忘怀的，还是小镇的清晨苏醒时分。
清晨，有小镇将将好中的将将好。或是少了游客的缘故、抑或是早晨人本来就带了几分一天初始的心情。总之，许多年过去，那些具体的、甚而是标志性的景观、建筑或都已成了记忆中模模糊糊的片影，唯独清晨独自走出石板弄堂时迎面的清新，于古石桥下被第一缕光抚过的轻柔，诸如此般感受，却总还是明明白白。
或许，睡在水乡古镇，之于长年生活在都市中的人，本就是如梦之梦。
被窗子外的鸟叫声唤醒，也不过四五点钟。而如若此时不贪睡，就势而起，与小镇清晨的这一场相遇，或更是一场梦中之梦。
到小镇，是无论如何都要住在镇上的。
清晨，从里弄的房间走出来，巷子里的灯未熄，透着幽幽暗暗的黄。而此时的天光，亦自有一种柔媚。无论是晴时透着粉紫色调的模样，或是阴雨天笼着的蒙蒙一层灰调，予人都是温柔之感。
悠悠走上街，白天人潮涌动的店铺此刻却是静的，连排都未开张。店门依旧还是旧时，需要一条拼一条、仔仔细细码上去的那种。每一条板子中间依序端正地写着繁体的“壹贰叁肆……”，想来定是旧物。
旧时手工做的东西，每一条总是各不相同，又或是在时间里磨出了各自的性格，总需要按照特定排序方能妥帖齐整。而这样细致的事，在如今这个年代，似尤其显出温柔、显出敦厚。
快走到桥头时，阳光出现在青石板上。那一缕透过河流的空隙，斜照进石板街的阳光，好像在低语新一天已然开始。
此时的桥头，已有三三两两来往的行人，人影被拉得长长。半梦本醒间，他们好像都是相熟的，互相交谈些什么，远看像一幅默片。
而等你走到桥上时，水面已是敞开了的晨光，婉转地皱着一层一层的光影涟漪。乌篷船便挨在岸边靠着，时而是静的，时而亦随着水面轻轻晃动两下。
石板桥上的人家多是外间临街做生意，里间临水过生活。
清晨，那位拎出煤球炉子的阿婆，如今不知道是不是还保留着这样久远的习惯。
小黄狗此时该是最惬意的，悠悠然，于街中央躺着，任阳光一寸一寸抚过它金灿灿的毛——无人打扰。
遛弯的大爷，背着手在前头走，快到桥头时似是碰到了熟人，便停下来说几句闲话。
那么多的江南水乡小镇，各自分属不同的省、市、县，而方言竟是差不多的，都是远古的吴越交界之地流传下来的语言。
不禁想象，在那依水而运的古时，商贾往来热络，大约亦是在桥头说着同样的话。古今穿梭，不用时光机，语言亦是任意门。
环卫工人此时最忙碌。各家商户、酒吧，凌晨闭店时收拾出来的垃圾还堆在桥头附近的垃圾箱，打扫的人便一件件耐心地收拾着。待第一队游人进镇，保管又是干干净净、清清爽爽的小镇。
拎着菜的、推着自行车的，大约都是刚从镇外市场赶回来的本地人。他们世世代代生活在这里，好像不论小镇如何变，无论是曾经的商埠重镇、还是现在的旅游热门，都不曾打扰他们习以为常的生活。
——吃好饭、睡好觉，该如何便如何，平静而淡然。
清晨漫游，总觉得自己是穿上了一件隐形披风。
走在一个与己无关的地方，所见、所闻亦都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与事。
彼此像是隔着一面空气做成的镜子，镜子里外是两个平行的时空。只不过你看得见他们，而他们却看不见你。
恍恍惚惚里，你穿过弄堂，走过街巷，又在河对岸的早点摊吃了一碗小馄饨。绕回住处，美美睡上了一个回笼觉。
等再醒过来时，隐约觉得，刚刚发生过的事似真似假，只是一个一个画面如吉光片羽在脑海中回放：
拎煤球炉子的阿婆、遛狗的大爷、拎着菜推车过桥的本地人、收拾街面的环卫工……所有人都在暗暗地做着自己的事，他们或彼此打招呼、或什么话也不说只垂目做事，并没有人在意到你的经过。
这样的体验，实有点像参与了一场浸没式话剧。
你是观众，小镇是剧场，其他所有人都是演员，演出的剧目就是小镇的日常。
若是没有那一盒放在桌上实实在在的芡实糕，你大约真的觉得一切本就是梦，是枕水而眠带你进入的小镇幻境。
耳边你记起，卖芡实糕的大姐同你说过的话，她说，“姑娘，给你一盒最新一批做的吧，开门生意。”
江南的水乡小镇，有一种大隐之味。
它们距离城市不远，却又好像以另一种频率、节奏与城市共生。此时去最好，可惜往往游人也最多，很难做到平静下心、放慢脚步，去细细体会这种诗意却又尘俗的滋味。
尤其对于不爱打卡、不喜人多的人，不妨清晨出游，或能收获一次不错的体验。
“啪嗒啪嗒”，你能清楚地听见巷子里鞋子与石板碰触的声音；河岸边、院子里，树上枝头“啾啾”的鸟叫；连水岸边清洗的妇人浣洗时的水声亦听得清清楚楚……
没有了白日的喧嚣、夜晚的放肆，清晨的小镇，主角独是它自己，还有世世代代同它一起生活在这里的人们。而这种坦然、从容最是让人安心，因为那是另一种日常、另一种生活。
有时，我们希望旅行像是一场逃离，把我们从现实中抽空，到一个陌生的地方。然而陌生却未必安心。
而小镇，其陌生的熟悉便在于清晨，在于踏踏实实的生活，慢慢悠悠的日子。
